1

林湛不记得那个女人的脸，但他知道，是她杀了他全家。她在墙上用血画了一个笑脸，那是江湖排名第一的女杀手清音每次杀人之后会留下的记号。他在茶楼里听说书的先生提过。

只是，林家不过是凤阳镇上的普通富户，一向安分守己，同江湖并无瓜葛，这灭顶之灾从何而来？

林湛想不通。更让他想不通的是，清音为什么不连同他一起杀掉？斩草不除根，春风吹又生的道理，她难道不知道吗？

清音自然是知道的。她办事一向干脆利落，手起刀落，连血都不会溅到自己身上。可惜她运气不好，正准备结果林湛的时候，青黛刚好来附身了。林湛这才逃过一劫。

青黛很兴奋。

杀父杀母，杀爷爷杀奶奶，杀了战神全家的凶手，这要是给他一把刀，他不直接就能杀了她？

小太默默提醒她，“不一定哦，战神才十二岁，半大的孩子，连鸡都没杀过，更别提杀人了。就算他敢拿刀捅你，你确定他正好能捅到要害？

“就算捅到要害了，你确定他不会因为见到血就吓昏而功亏一篑？万一他没弄死你，你却受了重伤，你确定你的其他仇人不会闻风赶来弄死你？”

青黛：“……”

算了，还是稳妥点好。

很快，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，“以清音杀手的人设，我不是应该直接杀了战神吗？我如果杀了他，他还怎么杀我？这不是自相矛盾吗？”

小太：“忘了告诉你，因为你上辈子拯救了国家，上头决定给你个福利，以后你都不用再依着原主的性格生活了，做你自己就好。”

没想到前世积的德还能福泽这一世，青黛大喜。所以说人要行善积德，上天都在看着的。

青黛没在清醒过来的林湛面前现身，她跟踪了他五天。

这孩子收拾了家里的细软，不知打哪打听到，昆仑之巅住着一位武功盖世的大侠士，他一路西行，就是想去拜师学艺，为全家报仇。

不得不说，孩子就是单纯。别说这所谓的侠士存不存在，就是真的存在，他靠两条腿是打算走到天荒地老吗？

于是，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里，青黛出现在了林湛栖身的某座破庙里。

林湛白天赶路，吃不好喝不好，一挨着稻草就睡得天昏地暗。青黛拿狗尾巴草在他鼻端搔了五十多下，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。

“你……你是谁？”青黛一袭白衣，脸蒙白纱，手握佩剑，叫林湛陡然清醒。

青黛一脸沉痛，“你是林湛吧？你爷爷是我的救命恩人，我知道你们家出事了，已经找了你好几天了。好孩子，以后你就跟着我吧，我教你武功，等你长大了，再去找清音报仇。”

林湛半信半疑，“你武功很厉害吗？比昆仑之巅的大侠士还厉害？”

“什么昆仑之巅大侠士？那都是骗人的。我告诉你，我的武功虽算不上天下第一，但绝对要比清音厉害。你能把我的本事都学去了，杀清音就轻而易举了。”

“我听说清音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。”

青黛解释，“她排第一不是因为她武功第一，而是因为她最冷酷无情，只要给她银子，她连自己的亲生爹娘都能杀。”

林湛张大了嘴巴，“真的吗？”

青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，“我怎么会骗你呢？以后你就叫我姑姑吧！”

林湛到底是个孩子，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，连日来又受尽了人情冷暖，身心疲惫，眼下终有一人能让他依靠，他看着青黛，眼睛慢慢湿润，终于忍不住“哇”一声大哭起来。

“姑姑，姑姑。”

青黛把林湛带回了住处，一座依山傍水的小木屋，这是女杀手清音的老巢。其实说起来，青黛是很嫌弃这个住处的。

虽然景色好，但是设施简陋，还没人伺候，跟她前几世比前来，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。

好在小木屋够大，还能隔出一间给林湛，不然青黛就要考虑再造一间木屋了。

沐浴更衣，收拾完自己的林湛出来后，重重给青黛磕了一个响头，既是拜师礼，又是长辈礼。

不得不说，这孩子被教得很好。而且才刚刚十岁，英俊的面容就早有端倪，长大后，肯定能迷倒万千少女。

等到第二天饭点，迷倒万千少女的林湛和白衣飘飘的青黛面面相觑了。

“姑姑，你……不会做饭？”林湛试探着问。

青黛回忆了一下清音的记忆，清音对吃不讲究，而且她大部分时间是在外头漂泊，回来也不过是下一碗清汤面打发。结合前几世少得可怜的做饭经验，青黛觉得煮面她还是可以的。

在吃了半个月后的面之后，林湛受不了，“算了，姑姑，以后还是我做饭吧。”

“你会做饭？”

“虽然没做过，但是见家里的厨娘做过。而且，我娘亲有时候也会亲自下厨给爹爹和我们做饭，我……”

讲到爹娘，林湛眼圈一红，就在青黛以为他要哭出来的时候，他用力闭了闭眼睛，继续说，“我给娘亲打过下手。”顿一顿又道，“我还在长身体，不能老吃面条。”

果然思虑周全，青黛都没想过这点。万一林湛营养不良，又矮又瘦，杀她的时候手上没力，那她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？她被惊出了一身冷汗，立马把家里的钱财都交到了林湛手上。

“以后你买菜，想吃什么买什么。”

2

林湛的厨艺经过半年的蹉跎，渐渐变得有模有样。让他非常不解的是，青黛依旧每日戴着面纱，只有吃饭的时候会换上只露出一张嘴巴的面具。

林湛问青黛，“姑姑，你为什么老是蒙着面纱呢？这里就我们两个人。”

青黛早有说辞，“因为姑姑长得不好看，不想让其他人看见。”

这倒不是信口开河，清音虽五官清秀，皮肤白皙，但她的左脸靠近眼睛的下方，有一块褐色的心形胎记。不大，小小的一块，不注意看，还以为是故意贴上去的装饰。

“姑姑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。”林湛说。

青黛“呵呵”笑两声，摸了摸他的头。她是不可能让他看到她的样子的，以后他可是要找她报仇的。“清音”在他眼里，必须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。

除却做饭，林湛的时间大多花在练武上。许是因为他体内有战神元神的缘故，无论是内力还是招数，他都学得极快，并且能融会贯通、举一反三。

青黛想，这孩子要是从小练武，早就闻名天下了，哪里还轮得到清音灭他全家？

世事难料啊！

一晃五年过去了，小小的林湛长成了长身玉立、玉树临风的少年。

这五年来，青黛把能教的都教给他了，甚至怕他内力不够，还悄悄给他传过内力。这几次两人对招，青黛都不敌林湛，败下阵来。终于，一个初夏的傍晚，林湛对她说：“姑姑，我想去找清音。”

青黛一怔，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吗？

刹那间，她百感交集。既有一点兴奋，又有一点不舍，兴奋和不舍间还夹杂着微妙的难过。总之，很复杂。

她看向林湛，面上一丝一毫情绪都没有露出来，仍同往常那样吩咐道：“你往南走，这个时间，清音应该在江南。

“你不要隐瞒身份，知道了你的身份后，以清音的性子，她会直接来找你。虽说你现在已经能打败我，但上阵对敌，仍不可掉以轻心。”

林湛眼睛一红，点了点头，过了一会儿轻声道：“姑姑，我走了之后，你要记得按时吃饭，不能老吃面条，如果不会做就到镇上去吃。

“我在你最喜欢吃的饭馆里存了一点钱，你可以直接去吃。

“还有，马上就到大夏天了，你最烦蚊子咬你，我到药铺配了几味药，都放在我柜子里。黄色瓷瓶的每晚洒在屋子四周，蚊子不敢靠近，白色瓷瓶的药膏，万一被蚊子咬了，抹一点就能消肿……”

他絮絮叨叨，仿佛即将远行的母亲不放心家中的幼子，千叮咛万嘱咐。

青黛眼眶一热，低下头，一颗泪滚了下来。她想：就是养条狗，养了五年也有感情了啊。

“你真啰嗦。”她道。

林湛笑了一下，又道：“你等我回来，要是我没能回来……没能回来的话，你也不用替我报仇，我去和爹爹妈妈团聚，也不坏……”

“不，你会回来的，你一定会回来的。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
林湛却是会错了意，“姑姑你叫我回来，我就一定回来。”

哎，她不是这个意思。

“姑姑，你还记得吗？两年前我们一起在河边的桃花树下埋了两坛桃花酿，你说等我去报仇的时候，就陪我喝一夜。”

青黛点一点头，声音不知怎地有点沙哑，“姑姑记得。”

那两坛桃花酿是附近镇子上最出名的酒，喝起来虽甘甜、清冽，后劲儿却很足。往常青黛只会小酌一杯，这一次因为知道是永别，便敞开了怀，放肆地喝了一杯又一杯。

不知道多少杯下了肚，天上皎洁的月亮都隐进了云层里，青黛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。林湛却是清醒得很，他凝视着依然戴着面具的青黛，诱哄道：“姑姑，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好不好？”

青黛虽然醉了，却还记得千万不能摘下面具，当下一把捂住面具，“不行，想都不要想。”

“好好好，我不看我不看。”林湛的声音越发低沉，仿佛摇篮曲，如同桃花酿一样，带着醉人的气息。

他又给青黛倒了一杯酒，青黛刚刚端起酒杯，却忽然定格不动了，接着酒杯落到地上，她的脑袋也往桌上磕去。

林湛赶紧把胳膊枕在她脸下，正正好的，她的脸枕在了他的胳膊上。她发出如梦如幻的呓语声，沉沉睡去。

“姑姑，姑姑。”林湛尝试着叫了几声，青黛醉得彻底，半丝声响都没发出来。

林湛这才松了口气，把椅子挪到青黛旁边，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，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青黛的面具。

这是一张年轻女孩子的脸，五官秀气灵动，因常年晒不到太阳，皮肤显得白皙透明。

露在外面的左脸颊上，还印着一朵心形的褐色胎记。他抬手轻轻在胎记上抚摸了几下，低声轻笑道：“姑姑骗人，一点都不丑呢！”

3

青黛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，一起身，头痛欲裂。她揉着脑袋下了床，一边叫“阿湛”一边又打了个大哈欠。屋子内外都很安静，只听得见她活动的声音，以及河水流淌的声音。

她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后，忽然醒悟过来。

林湛走了。

桌上放着一张纸，林湛给她留话了：姑姑，你睡得太死，我来不及和你告别就先走了。锅里我煮了醒酒汤，醒来记得喝一碗。还有，姑姑，你太瘦了，我昨天抱你上床都没感觉到分量。

“臭小子。”青黛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眼，笑着骂了一句。忽然间，她意识到什么，猛地往自己脸上一摸，还好还好，面具还在。她摘了面具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这种整张脸都露出来的感觉真是好啊！

林湛听从青黛的话，一路南行。他是骑马赶路，每到一个落脚点，就放出话来要找清音报仇。

这样一路走一路找，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，终于到了江南。这天夜里，他在客栈休息时，收到了一封用匕首订在床柱上的信。

是清音给他的决战书：明日巳时，三清山颠，一绝死战。

“姑姑真是料事如神。”他想。

青黛收养林湛的这五年，只穿白衣，当她恢复“清音”的身份后，她特地挑了和白色相对的黑衣。月黑风高夜，纵使林湛觉得她身形酷似姑姑，也绝想不到清音就是姑姑，姑姑就是清音。

青黛立在山顶仰天长笑。

四世了，四世了，她终于要完成赎罪的任务，回归天界了！

哈哈哈哈！

笑着笑着，她忽然笑不出来了。

其实她还是有点伤感的。四生四世和同一个人纠缠在一起，能不伤感吗？

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，青黛摆出一副冷漠的死人脸，霸气十足地转身。

“姑姑，你怎么来了？！”看到黑衣人转过身，林湛先是震惊，继而露出笑容，“你一定是担心我，偷偷跟着来的吧？”

青黛比林湛更震惊，这死小孩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子？

来不及细想，她的嘴巴比脑子先行动，“我怕你打不过清音，想先跟清音打一架，消耗消耗她的元气。没想到，还没动手，她就突然……突然肚子疼……”

“肚子疼？”

“是的，肚子疼。”青黛一本正经，“我不能趁人之危吧，所以我就叫她先回去看病，两天后再来和你决斗！”

林湛觉得哪里怪怪的，可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。不过，青黛是他姑姑，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，她说什么他都无条件相信。

“两天后决斗也好，”他说，“趁这两天的时间，我们把这江南水乡好好逛一逛。”

“额，”青黛委婉地拒绝，“姑姑还有点事，后天，后天早上我到你客栈找你，你住哪个客栈？”

“什么事？”林湛打破砂锅问到底。

“就一个故友，我去见一面，很快，很快就回来。”实际上青黛是想找人做一面人皮面具，绝斗的时候好糊弄过去。想到人皮面具，她就懊悔万分，她早该想到的，这样就不用五年都带着面纱和面具，真是猪脑子。

“不能带我一起去吗？”林湛可怜巴巴地望着青黛，水汪汪的眼睛似有泪光闪烁，“阿湛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姑姑了，现在一刻都不想和姑姑分开。”

前一刻他明明是背负着血海深仇，孤身赴战的少年，这一刻却忽然变成了依赖家长的奶娃娃。青黛望着他故意撅起来的嘴巴，又好气又好笑，无奈道：“行了行了，我不去了，我陪你，陪你。”

青黛住的客栈和林湛不是同一家，但也离得不远，她好说歹说，林湛才打消了半夜换房的打算。从窗口确认林湛离开后，她立刻又出去了一趟，依着清音的依稀记忆，找到了专门做人皮面具的人。

一般来说，一个完美的人皮面具是要依旧客户的脸型和五官专门定制的，从选材到制作，至少要花五天。

青黛时间紧迫，只好勉强挑了一个差不多能凑合的面具。回到客栈，她试了试，琢磨着再怎么粗糙，一个晚上也是能熬过去的。

4

青黛晚上没休息好，第二天陪林湛闲逛的时候就有点精神不济了。

“客栈附近青蛙大多了，吵得我睡不好。”她解释道。

“要不你回去睡一觉。”

青黛摇摇头，“现在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。”

林湛灵机一动，“我去租条画舫，你在上面眯半个时辰。这样既能休息又能游玩。”

两个人租一条画舫有点奢侈，不过林湛觉得他们难得来江南一次，奢侈一次也无妨。青黛则觉得自己快死了，临死前好好享受一番也是应该的。

故此两人心安理得地盘坐在能容纳十来人的华丽画舫上，先吃了一顿精致的江南茶点。

吃完东西，青黛就到画舫里间休息去了。里间布置得似一个小房间，床铺、被褥一应俱全。

随着画舫在湖中心一下一下地晃荡，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。再醒来时，已经是中午，她听到船头传来轻声交谈的声音，走出去一看，原来画舫已经靠岸，四五个丫鬟正端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往画舫上走。

林湛瞧见她，笑一笑，“姑姑你醒了，饿了吧？我叫附近的酒楼送了点江南特色菜过来，我们就在船上吃。”

青黛还是第一次在船上吃饭，不过她之前用了不少点心，现下不大饿，随便吃了几口，就光喝酒了。酒是江南名酒，叫百花酿，口感比桃花酿更丰富，却不似桃花酿那般后劲大。

她喝酒的时候，林湛就在旁边撑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。

“你老看着我做什么。”

“看你漂亮。”

“真会哄人。”

林湛换个姿势，“姑姑你没听过一句话吗？情人眼里出西施，姑姑在我眼里就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人！”

青黛直接一口酒喷了出来，“小崽子，你胡说八道什么？我是你姑姑！”

“又不是亲的。”

“不是亲的，我也养了你五年！”

林湛勾一勾唇角，眼里透出笑来，“是我养你吧？菜是我买的，饭是我煮的，衣服是我洗的，房子漏雨了是我修的……”

青黛面红耳赤，细细一想，还真是这样。她心虚地连咳了好几声，底气不足地抗议，“不是亲姑姑，也是你长辈。反正不能那么说。”

林湛嘟囔，“只大我五岁，算什么长辈啊，我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还比皇上大六岁呢！”

青黛：“……”她为什么要和林湛讨论这个问题？

下午日头偏大，一直到傍晚，他们才从画舫上下来。

江南的街道弯弯曲曲，铺着青色的石板，两边的小贩沿街叫卖，大多是些精致的小玩意和吃食。青黛兴致勃勃，但也只是看一看，并没有掏钱买。

前几世，更繁华的京都她都住过，这些入不了她的眼。小吃倒是吃了不少，夏季炎热，晚间喝点绿豆汤，吃点凉粉什么的真是十分惬意。

过了晚膳时间，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好几个孩子横冲直撞，差点撞到青黛，好在林湛及时拉了一把。

“没事吧？”

青黛摇了摇头，想抬手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林湛抓在手里。

她挣了几下，林湛却越发抓得紧了，她怒视林湛，林湛却抬眼望天，故意不看她。他的侧脸温柔倔强，下巴隐隐有青色的胡渣冒出来。他长大了。

青黛心想：罢了罢了，过了明天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姑姑了，就让他任性一回吧。

一直到回客栈，林湛才松开她的手，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递给她，“送给你，别嫌弃。将来我再给你买好的。”

回到房间，借着烛光，青黛才发现簪子上还刻着一行字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。

多美的情话啊！她叹了一口气，躺上床。

客栈周围的确有很多青蛙，不过青黛和林湛原来住的木屋周围也不安静，她早已习惯。蛙声一片，她渐渐进入梦乡。

半夜起身喝水，却惊觉蛙声没了，只剩零星几声，显得有些凄清。她推开窗一看，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，正拿着一把叉子逐个在田地里翻找。

她的眼眶一下子湿了，这孩子……

细细想来，她在凡间辗转四世，无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，战神都没有哪一世像这一世这样对她这么好，好得让她有点不舍得回天界了……

5

两天的欢乐时光很快就过去了。

青黛有点后悔，她为什么不多争取点时间呢？

两天实在是太短了，她准备得也不够充分。

这一次她换了大红的衣裳，正对着林湛来的方向。林湛准时赴约，他很冷静，语气也是冰冷的，“你就是清音？是你杀了我全家？”

青黛冷哼一声，“是又怎么样？哎呀呀，当年应该连你一起杀掉的，我这该死的恻隐之心啊！不过没关系，就算你再练五年，你还是打不过我的。”

林湛冷笑，往前一步，拔剑，“是吗？打了才知道。”

这时候，他忽然看到青黛脚下的木簪，脚下一滞，脸色大变，“这根木簪怎么会在你这？你把我姑姑怎么了？”

“那个女人是你姑姑啊，她太丑了，恶心到我了，所以我把她杀了。”青黛语气随意，仿佛在说踩死了一只蚂蚁。

她的态度激怒了林湛，“你杀了我姑姑？！你竟然敢杀我姑姑！”他又惊又痛，明明前一刻他还在跟姑姑说等他回来，他们一起回家，他给她做她最喜欢吃的菜。

他的眼睛红了，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，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

青黛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湛，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恐惧。

“你受死吧！”林湛仿佛变了个人，眼神凶狠似豺狼，要将面前的人撕碎。

他的武功本就在青黛之上，又被刺激到了，来势凶猛，青黛根本招架不住，不过半盏茶的时间，她的剑就被林湛打落在地，林湛趁机一剑贯穿她的胸膛，恶狠狠道：“你杀了我姑姑，你该死，你去死吧！”

青黛从来没有这样疼过，就是前世身中数箭也没有这样疼。

她的裙裳湿透了，鲜红的衣服变成了暗红色。她喷出一口血来，嘴角却挂上了淡淡的笑意，林湛报了血海深仇，姑姑功成身退，完美。

一直死盯着她的林湛忽然皱了皱眉，一剑挑开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。原来刚刚一场激战，青黛脸上的人皮面具皱起了一个小角。

人皮面具“啪”一声落到地上，青黛一惊，就听见林湛难以置信的声音，“姑姑？”

他愣在原地，仿佛被雷劈了一下。片刻之后，手忙脚乱地去扶青黛，“医馆，我们马上去医馆，姑姑你不会有事的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。”

青黛抬起头，她看着林湛，残忍地说出了真相，“你还不明白吗？姑姑就是清音，清音就是姑姑。”

“不是的，不是的，姑姑你怎么会是清音？”

“我就是清音，我杀了你全家！”

林湛终于崩溃，他跌坐在地上，冲着青黛大吼，“那你为什么要留下我？为什么要教我武功？为什么为什么！”

青黛本来想笑一下，可是刚牵起嘴角，胸膛就一阵剧痛，她咳嗽了几声，道：“为什么？你就当我是起了恻隐之心吧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要教我武功？你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我，你还偷偷给我传过内功，我都知道！这都是为什么？”

青黛沉默不语。

“你明知道打不过我，你还下战书，你还故意激怒我！你明明……”明明是一心求死啊！

青黛的身后就是万丈悬崖，她不动声色地退到边上，最后看了一眼林湛，轻声道：“以后你一个人好好生活，将来娶一个好姑娘，生一堆孩子，以前的事，就都忘了吧。”

她仰面倒下去，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，她看到天上的月亮，和林湛送她簪子那晚一样明亮。

“姑姑！”林湛发出肝胆俱裂的一声惊呼，想也没想，就跟着一起跳了下去。

青黛万万没想到林湛会一起跳下来，她已经奄奄一息，离死不远了。可是林湛不能死，他每一世都因为她不得好死，他是下凡来修复元神的，又不是来受罚的，凭什么每次都英年早逝？

青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，奋力抓住了悬崖上一棵伸出来的树枝，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林湛的手臂。

她本就身受重伤，这样一抓，胳膊被林湛的重量带得往下一沉，胸口的鲜血又汩汩流了出来。

“姑姑，你松手，你这样会死的！”

都这个时候了，他还念着青黛，还一心为她着想。

青黛心底疼得厉害，她咬紧牙关，奋力一提，把林湛拉到了树上。

“活下去，你活下去。”她脸色苍白如纸，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一口气。

林湛摇了摇头，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，“你死了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。下辈子，姑姑，下辈子你不要再当杀手了，就当一个普通的女孩，我会来找你，我们……我们下辈子再在一起……”

下辈子？青黛一怔，是了，只要战神在她前面死，她就还能有下辈子。

她看着林湛，点了点头，“好，下辈子。”

林湛露出满足的笑容，像一个爱吃糖的孩子终于吃到了糖。青黛靠在他的怀里，手里蓄满了内力，趁他不备，一掌狠狠拍在他的胸口。林湛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，就被震断心脉，断了气。

青黛泪如雨下，“下辈子，下辈子姑姑一定还你。”